盧同根

許多人描寫鹽鄉景致時往往會用“不毛之地”來形容。確實，在江蘇鹽鄉，除了“一歲一枯榮”的海英草，人們很少看見綠色植被。如果有幸與綠色結緣，你所遇到的十有八九就是苦楝樹了。

鹽鄉隨處都有苦楝樹。家前屋后、鹽河兩岸、送水道旁、海堤岸邊，到處都有她的身影。她有鐵質的軀干，滄桑的皮膚，斜伸的枝梢，玉立的冠蓋，澄黃的果實，可謂品位高雅、品格無私、品行高尚、品質純潔，宛如鹽鄉的父老鄉親，頑強生息在方圓數百平方公里的咸土地上。

苦楝樹品位高雅，因為她樸實無華、恬靜平和，是鹽鄉人不老的長青樹。她一年四季獻身鹽區，絕不叫鹽鄉留白，給鹽鄉帶來了綠色希望。“苦楝花兒開，春天就要來。”一旦嗅到春的氣息，苦楝樹就會不顧春寒料峭，迫不急待地向鹽鄉人報信。這時，她就會盛開出粉紫色的小花，空氣中也就會彌漫著淡淡的清香。夏天到了，苦楝樹枝繁葉茂，定會連成大片的樹蔭，讓勞作的鹽鄉人有個乘涼歇腳的場所。入秋時節，苦楝樹的果子成熟了，就會變成金黃色，如一串串珍珠，煞是好看。在颯颯的秋風中，樹葉如黃蝶般悠悠地飄蕩，鋪成遍地金黃。整個冬天，苦楝樹歷經風刀霜劍，葉子掉光了，樹枝上依舊掛著無數顆苦楝棗，沐浴在冬日的陽光里，直到太陽曬干了水分，才戀戀不舍地離開母體，委身大地。

苦楝樹品格無私，因為她默默無聞、樂于奉獻，為鹽鄉人生活增天了無窮的情趣。鹽鄉物質匱乏，人們生活單調枯燥，苦楝樹為鹽鄉犧牲了自己。孩子們缺少玩的，苦楝棗便是最好的玩具了。如花生珠般大小的楝棗，碧綠光硬，很適合彈玩。放學后鹽鄉孩子們便在苦楝樹下尋找掉落的棗子，也有猴急的一躍身串到樹上摘下一大把，然后，在平整干凈的鹽廩旁或鹽池旁，挖上幾個拳頭大小的洞，三五人一伙，開始了“彈楝棗”的游戲。有時，孩子們還將苦楝樹的枝葉編成草帽戴在頭上，爭先恐后地攀上樹摘來大把的苦楝棗分派“打仗”。有些成型的樹杈稍加修理便可做成彈弓子，配上楝棗，就可以打鳥玩，是孩子們最喜愛的玩具。苦楝樹木質堅硬，多出的樹枝可以雕刻成“獨溜”和梭子，也是孩子們鐘愛的玩具。有了苦楝樹，才有鹽鄉孩子們幸福的童年。

苦楝樹品行高尚，因為她含蓄內斂，隨遇而安，是鹽鄉人不屈文化精髓的象征。苦楝樹身份十分平庸，相貌也不驚人，又有一個寒磣苦澀的名字，所以很少有人會關注她、呵護她。她對生長的環境要求不高，只要擁有一方土地，不貪肥沃，不厭貧瘠，給點陽光和雨露，即可立身安命，就會吐芽展葉。苦楝樹雖是苦樹，卻是鹽鄉人的護身符。因為鹽鄉人明白這樣的道理：人生不在苦寒中浸泡，就不知苦寒的味道。不知苦寒的味道，就無法鑄就堅強的意志，也就無法經受磨難的考驗；不知苦寒的味道，就看不清世態百相，就不懂得如何做人。俗話說：“能吃苦中苦，方為人上人。”苦楝樹這些品行不正是鹽鄉人真實生活的寫照嗎？所以鹽鄉人把自己的企業精神概括為“奮斗、奮進、奉公、奉獻”一點也不為過。

苦楝樹品質純潔，因為她堅韌不拔，忍辱負重，是鹽鄉人頂天立地的脊梁。苦楝樹生長周期特別快，一般幾個年頭下來就能成材，而且樹干直，木質又比較堅硬，是做家具的上乘材料。她曾經為鹽鄉人立下過汗馬功勞，能與海英草齊名，救過眾多鹽鄉人的命。每逢大災大荒之年，鹽鄉人沒有吃的就靠采摘海英菜充饑，維持生命；沒有用的就找來苦楝樹打點家具，以物物交換的方式弄些日用品，維持生計，這才使鹽鄉人逃過了劫難。苦楝樹從來不顯山露水，無楠木之名貴、柚木之珍稀，也無松樹之壯碩、柳樹之婀娜，但她自有一種忍辱負重的品質。無論是根植在貧瘠的鹽堿地上，還是身處喧鬧的鹽圩之中，她都不卑不亢地生長在自己的位置上。苦楝樹的這些可貴品質，其實也正是所有中國人處世不可或缺的精神所在。

近年來，隨著沿海大開發大建設的需要，鹽鄉的土地被征用了不少，可利用面積越來越小，苦楝樹也隨之減少。最終還會淡出鹽鄉人的視線，退出歷史的舞臺。但人們堅信：只要有一寸土地在，就會有苦楝樹在。苦楝，苦戀，她會永遠愛戀著這片咸土地的。